杨朴与彝族老人

　　2018年6月，杨朴主动请缨奔赴凉山州美姑县投身脱贫攻坚。一别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彝区的工作照，总是占据着内网点击率榜首，而作为同批公招进院的同事，虽然我也经常抽空电话、微信与他联系，但更想到他那里去看一看。终于，从院领导那里等到了一起去看望他的机会。

　　我心中的大凉山，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陌生而遥远，充满着神秘感。曾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悬崖村”，是我对它深刻而仅有的印象；“贫穷”与“落后”，是那个地方留在我脑海中的固有标签。就是在这种兴奋、不安的复杂心情下，我们开始了这段期待已久的大凉山之行。

　　一路南下，被称为中国逆天工程的雅西高速公路一路通途，不到六个小时，我们便到达州府西昌。出西昌不久，公路延伸进一座满是参天古树的大山，环绕盘旋一直上升，周遭环境显得越来越幽静和神秘。继续前行，山越来越多、弯越来越急。看着车窗外连绵不断的群山，你自然会想起毛泽东诗句“山，倒海翻江卷巨澜”的雄浑壮阔，也能体会到李白笔下“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与世隔绝。

　　沿307国道前行，随着海拔的提升，路边的大树越来越少，植被明显稀疏，只有矮小的灌木在山间随意生长，大片裸露的岩石无言地述说着这里的荒凉。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4小时后，终于达到美姑县境内。拐上一段盘旋陡峭的山路，继续前行几公里后，远远望见一面随风飘扬的国旗，在山区湛蓝的天空下格外显眼，那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依洛拉达乡政府。

　　虽然来之前，我对那里的条件已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和思想准备，但眼前的一切仍颠覆了我对一个乡镇的固有认知。整个乡没有街道，没有餐馆，没有商店，可以说是没有一个乡应该有的一切，仅有的那一栋破旧二层建筑便是乡政府的办公楼。

　　到达乡政府，乡党委陶书记和乡上几个干部已在门口等候，简单寒暄后，陶书记把我们领进小院，来到杨朴和另一名扶贫干部的住处。房间是由原来的一间办公室腾出来后改造的，杨朴住在里间。五六平方米的房间既是卧室又是厨房，床边摆满了锅碗瓢盆，两三个人进去就转不开身。向波检察长走进房间，先是环视了一圈，摸了摸被子，很薄，又掀开垫褥看了看，床是那种破旧的木板拼凑搭建的，用手压了压，摇摇晃晃并吱吱作响，表情不由地变得凝重起来，再转身揭开锅盖瞧了瞧，眉头愈加紧锁。

　　因为乡上没有会议室，在外间稍大的一个房间里，大家就着小木凳和床沿围坐下来，算是“座谈”。陶书记向我们详细介绍了彝区人文历史、风俗习惯以及依洛拉达乡经济发展、脱贫攻坚情况，用“四个宝贵品质”高度评价了杨朴在援彝工作中的不俗表现，说他先后多次荣获美姑县委、凉山州委的通报表彰。说这些的时候，杨朴很不好意思，几度想岔开话题，一如他的性格，务实而含蓄，低调而内敛。

　　山势陡峭，高寒荒凉，是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杨朴说，他刚来的时候，上山的路还是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一下雨，河道水位骤涨造成交通中断，整个乡便成为孤岛，人出不去，物资进不来。现在桥和路都修好了，算是解决了困扰当地发展的老大难问题，但由于地质结构不稳，夏天经常塌方，冬天路面又有暗冰，开车特别危险。有一次他开车到县里办事，车刚过，十几立方的泥土瞬间垮塌倾泻下来，险些砸中车尾，下面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他平静地讲述着，我们却听得很揪心。

　　这里没有浴室、没有热水，更别谈电视、洗衣机和空调了，至于吃饭，工作日还可以在乡政府简单对付两顿，周末就只能自己解决。我问洗澡、买菜怎么办？杨朴说周末可以驱车近20公里去美姑县城洗一次澡，顺便再买点菜回来做饭。他说这些其实都不算多困难，能适应、能克服，就是彝区的一日两餐习惯还不太适应，一到下午就饿得头晕眼花。冬天洗衣服也让人头疼，山区的水冰冷刺骨，冻得手受不了。另外就是这里经常停水停电，停电时间最长的一次持续了八天。对于住在城里的我们而言，偶尔停一个小时的电都感觉极为不便，连续八天是什么感觉，我真的很难体会……他拉家常般讲着，没有抱怨，语气平静。

　　那一刻，我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换作是我在这里，会是怎样？我能不能坚持三个月？我真的不敢确定，而他，却要在这里坚守三年。

　　杨朴带我们去他所驻的且莫村看看。崭新的水泥路，错落有致的新民居，如火如荼建设中的香菇大棚种植基地……一路上，不断有彝族同胞走过来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并对着杨朴向我们竖起大拇指说“瓦吉瓦”——“好”的意思。我走上前去问他：“才大半年时间，你怎么跟彝族群众搞得这么熟悉？有什么技巧吗？”他说：“哪有什么技巧，不就是多和他们沟通交流、多为他们做点实事嘛！你用心帮他们做事，他们自然就认可你！”是啊，哪有什么技巧？沉得下身，静得下心，彝族同胞自然体会到你不是来“打酱油”的，不是来“镀金”的。真的是无须多言，他沾满泥土的鞋子是最好的注脚。

　　大家边走边看，边看边聊。他说，这里的年轻人还有很大一部分不懂普通话，多生超生问题异常突出，薄养厚葬、高额彩礼等陋习根深蒂固。随着国家脱贫攻坚力度的不断加大，现在基础设施有了很大的改善，但精神和意识层面的问题解决起来更为困难，更需要花大力气。窥一斑而知全豹，透过依洛拉达乡的困与变，便不难想象大凉山这样深度、连片贫困地区彻底实现脱贫奔小康的急与难。

　　我们离开的时候，杨朴执意要送我们下山。也许是不久后他又将独自面对这茫茫的群山和长久的孤单，几公里的盘山公路，他沉默寡言了许多。到了山下，车停在路边，分手就在眼前。本有很多的话想讲，但在那一刻，我不想触碰彼此内心那柔软的部分，于是不敢再言语，只是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上车。后视镜中杨朴的身影渐行渐远，模糊成一个小点……

　　也许还没有从这种伤感的情绪中走出来，大家一路都静静地看着窗外，直到向波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刚才杨朴眼巴巴望着我们，我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这里的艰苦程度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的手特别粗糙，还有冻出来的一道道血口子……咱们，咱们回去赶紧给他买个洗衣机吧！”

　　（作者单位：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