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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隐秘的召唤
2021-01-30 15:27:00  来源:检察日报

  到干坑来可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弯弯绕绕三个多小时,可以出省的路程了,我们却还在光泽县境内打转。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和茂密的丛林让我一度怀疑,干坑,也许真是一段被时光遗忘的大山记忆。

  崎岖狭窄的山路上,时不时可遇见林间砍竹子的工人,挥舞柴刀砍下颀长的竹子,大喊一声“嘿呦!”手用力一推,哗啦一下,毛竹就顺着山势滑落下来。底下等待的几个大汉光着膀子将长长的毛竹一根根往卡车上装,用力塞,摞得老高,再一车车运出去。在干坑,竹子和茶叶是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目光所及之处,满山的竹海翻滚着闪亮的绿浪,正等待一场盛大的丰收,以漫长时光凝聚而成的节节青翠,此时堪比银矿。而茶,是当地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红茶,叶片细长,状若玄钩,早在清乾隆年间,就靠脚力一担担被挑出大山,远销京沪,乃至出口欧美,素有声名。

  生长在云雾缭绕、海拔近千米的山峰,“干坑红茶”全凭天生天养,头一道无需清洗,沸水一冲便汤清色亮,干净而耐泡。一闻,微有盈盈甜意,却不冲,不腻,谦和含蓄的香气慢慢散开;入口,是山泉水和草木之气;细细回味,能品出一丝竹叶飘落、雨湿蝉声的清凉,也能喝出岩石的粗粝、山风的余温。

  任何与人有关的事物皆有余温,譬如食物、农具、石桥、院落……然而这里的院落已近零星,一些不愿或不能搬走的老人还留守在此,偶尔进出,为祖辈辛苦创下的家园保留一点儿温度。屋舍大多木制而成,榫卯结构,有简单的雕花,有逼仄的阁楼,古旧中散发着孤独的岁月气息。一个白发老人摇着蒲扇坐在门口,院子里满架丝瓜,几把竹椅,苍蝇没头没脑在日影下乱撞,一只黄狗眯着眼睛,周围安静得发慌。可以想象,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屋舍主人一家代代相传,在这里堆放了他们丰富而细腻的生活细节,大到婚丧礼仪,小到打情骂俏,都充满鲜活照影,以此对抗遗忘。但可惜,跟大山深处无数个村庄的命运大抵相同,人们向往着城市生活,去城里寻找生计、寻找出路,这里十室九空。

  茶山、庄稼、祠堂、井台、屋巷、房舍和牛棚猪栏,随着星光与阳光推转,一切如风似沙都慢慢流失。于时光的深处,这些遗留下的黛色生活方式如同黑白胶片,正被当下快捷到缺乏诗意的直白与世俗溶解稀释。

  告别屋舍,再往上去,青山如画布广阔,绿油油的矮脚茶树一垄垄似长蛟缠绕其间。纯白的云层很低,几乎跟人并肩,仿佛是那些虔诚的树木捧过头顶的一条白哈达。带路的人说:这山上本有座盘古庙,供奉的是盘古大神,可惜现在破败了;倒是庙门前有一棵摇钱树很是罕见,到这里来的人都要去看一看。

  所谓摇钱树,不过是因为它所开的花朵形状外圆内方,又是一串串的,很像古时候的铜钱罢了。这里的古话道:摇一摇金花开,抱一抱银沙掉。摇是摇不动了,二人手拉手合抱一圈还是可以的。仰头去看树冠,果然满是碎银子般耀眼的阳光。

  如此孤寂、默哑的寺庙外有这么一棵高大的古树,庙因树而建还是树以庙得名?是庙反衬了树还是树侵蚀了庙?或是,二者本无因缘,但百年来花开花落的陪伴,冬去春来的相守,若事物间也有情谊,也会交谈,在某个月光如水的静夜,它们会怎样凭吊自己的过往岁月和评价眼下的世事沉浮呢?怎么想,都有些聊斋的谐谑意味。

  流水漫过枯叶,粼粼泛起波光,每一片宁静的背后,都是一声叹息。何人何物都终将散去,唯有时间,用一分一秒供奉天地神灵,不曾离开。满身红泪的烛台可以证明,香炉里沉寂的灰烬可以证明,那角落里阴湿丛生的青苔也可以证明。身后的大山渐行渐远,无论风雨如何消磨,在时光深处,总有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让人们在大步前行时牵挂着,回想着,留恋着……即使身为过客,我依然能感受到这份隐秘而动人的召唤。

  (吴咏虹 作者单位:福建省邵武市检察院)

  编辑:张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