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山高，汉江水长
——致董必武
社会其实早就发生毛病了
几千年的一摊陈疮烂肉
岂是一把叫辛亥的西式手术刀
（未开过刃的手术刀）
所能彻底切割、祛除
几袭长衫、破帽和粗黑的辫子惶惶然
穿过护法、靖国零乱散凋敝的廊室
空余长长一声喟叹而已
三月铁树林渐趋葳蕤，宽阔且陡峭的汉江
薄冰初融，水势越来越急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高过北洋军阀
色厉内荏、虚张时势的一抹威仪
当去皮袍的国文先生激情四射
吐故纳新的一堂演讲课
足以抵挡气数将尽的一季倒春寒
和陈旧、迂腐的几筐旧八股
是的同学们，面前的一切都是新的！
校舍是新的
书本是新的
时代是新的
歌声是新的
秩序是新的
你们现在食用的
粮食、空气、主义、器识和思想
全是崭新的！
大水在河，奔驰向前
从屈子上下求索的大汨罗
三国烽火连营的大赤壁
到风起云涌的大黄冈、大武昌、大武汉
全被无数大水紧紧拥抱
先生一路溯江而下
由汉江至淞江
由湖北至浙北
由东湖至南湖
他丰沛而专注的一生
一直在一条开阔
并汹涌的水面上川行……
胡子长老一腔血
——致何叔衡
每一个强大的战队里面
往往有一个
德高望重、深藏不露的长老坐阵
且给他安上一顶前朝酸秀才的人设
一袭迎风飘起的青布长衫
一根左右摇摆的油腻小辫
一管之乎者也的湖州狼毫
干脆，给他一把历史虚无主义的扫帚
一位面容模糊的扫地僧
在旧时代的落叶声中
孑然而立为一片落寞迂腐的影子
是一连串的几番硬核操作
改变了人们心中固有的印象
辛亥的疾风骤雨中
一把锋利的菜刀斜刺里伸出
前朝秀才，手起刀落之处
男人们累赘的黑辫子
女人们冗长的裹脚布
应声而落。周遭人等，无一幸免
“要讨伐旧制就讨伐旧制
要驱赶军阀就驱赶军阀！”
衡阳城六月的街头，大雨如注
浇不熄人们内心的火焰
振臂疾呼的中年秀才
其实是二十世纪二〇年代的中国
最先锋最叛逆的战斗青年
七月流火的上海贝勒路李公馆
和嘉兴南湖上的一叶红船
溯湘江水而来的老中年
其情殷殷，其意亦切切。浓密的胡髭下
跃动着激昂、不安分的少年中国心
一管以信念作墨、以大地作纸的湖州狼毫
于三十年代初赣南红色的河山间
洒脱挥动——
理想，幸福，自由，法治，民主
一粒粒美好而庄重的词汇
络绎而出，蔓延不绝
三十年代中期的上杭，二月的大鸟当空鸣叫
星夜突围的队伍步履匆匆
终生深藏功名的扫地僧手掌之中
历史虚无主义的一把扫帚
化成了革命英雄主义的枪刺
“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此时，风逐云涌，朝霞如血
深藏功与名的扫地僧，站到高高的悬崖上
纵——身——一——跃！
只留给腐败不堪的时代
和穷凶追击的暴卒
一个高贵且决绝的背影
化蝶者说
——致梁柏台
“君贤则从命，君不贤
则革命！”
一位纯朴、忠厚的农家后生
偏偏拥有一颗打翻旧世界、改造病社会的大志向
偏偏拥有一个誓要破茧而出
化蝶重生的姓氏与名字
浙东乡下，白墙青瓦旧学堂
掩不住懵懂少年
蠢蠢欲动的心跳
狭小、清凉的双溪流淌着
通向大江大海的新思想
低矮、青翠的龙山之上
隐藏着一条连接上海、北平
和遥远莫斯科的羊肠秘道
长风浩阔。一阵五四和五卅的狂飚
一阵又一阵，布尔什维克的风
强劲而澎湃不息地传送、飞舞
直把一位热血蓬勃的浙东莽少年
渐次鼓荡成博学、敏思的新式学者
渐次鼓荡成，一团炽热的火焰与坚定的主义
一个红色政权宏宏十万言
庄严、慎密、热情、鲜活、人性的枝叶与花朵
（那正义的，光明的，葱郁的法理枝叶
那革命的，爱情的，新鲜的思想花朵）
一个新生政党和政权，因此日益茁壮、抽叶、生发
拥有了形而上的逻辑和形而下的根系
她的每一根枝桠，每一枚叶片
被一管革命且思辩的铁笔郑重擦亮
从此注入了恒定的秩序、机理与走向
在红色中华大地有条不紊生长
没有哪棵大树的童年，不经历几番风雨
雨，暴雨，大暴雨
在南中国大地上席卷而来
下马握笔、上马持枪的平民书生或革命者
左冲右突，拼命冲锋
试图通过那条密不透风的封锁线
“哪怕弃生命去救国
也不敢稍为退让”
1935年大余县青菜街的那场倒春寒
比任何时候都要凛冽
这位名字中带有梁山柏、祝英台的浙东人
蘸着自己鲜红的血
一点点褪去年轻的皮囊与骨骼
终于羽化为前世的一只蝴蝶
千里之外的新昌查林村
漫山遍野的梅花，开得更艳了
赵宏杰，男，曾用笔名军中雨巷，七十年代生于江苏沛县。中国作协会员，全军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泛军旅诗歌”倡导者。2016年底转业至徐州市检察院。作品散见《诗刊》《解放军文艺》《中国诗歌》《扬子江》《绿风》《青年作家》等。曾获省以上文学奖项四十余次。出版个人作品三部。诗集《秋天的兵器》入选江苏省作协2011年度“壹丛书”文学工程，获“剑麻诗歌奖”。八千行长篇英雄史诗《英雄年代：叙事或抒情》2021年7月于团结出版社出版。
